冰刻研究取得新突破:在八分之一發絲粗細光纖末端雕刻上百件“冰雕”
在八分之一發絲粗細的光纖末端同時雕刻上百件“冰雕”
還記得兒時看過的冰雕展嗎?宮殿、動物、叢林,讓人不得不贊嘆匠人的高超技藝。
如果,這樣的冰雕是在僅有八分之一頭發絲粗細的光纖末端上,并且同時雕刻上百件,那又是怎樣的風景?
過去兩個月,西湖大學仇旻研究團隊,在《納米快報》《納米尺度》《應用表面科學》等期刊連續發表一系列研究成果,對小到微米甚至納米級別的“冰雕”游刃有余,從精確定位到精準控制雕刻力度,再到以“冰雕”為模具制作結構、加工器件,一套以“原料進、成品出”為目標的“冰刻2.0”三維微納加工系統雛形初現。
“其實我們只是把傳統電子束光刻技術中的‘光刻膠’換成了冰”,西湖大學光學工程講席教授、副校長仇旻說。但這一換,卻換出了一片全新的想象空間。
什么是“冰刻”
如何用巧克力粉在奶油蛋糕表面撒出“生日快樂”四個字?你需要一片模具,模具上有鏤空的“生日快樂”字樣。巧克力粉透過模具撒落到蛋糕上,“生日快樂”四個字就出現了。
類似的原理,也應用在傳統的電子束光刻技術中(微納加工的核心技術之一)。
假設我們要在硅晶片上加工納米尺度的金屬字,我們首先需要將一種叫“光刻膠”的材料均勻地涂抹在晶片表面;用電子束,相當于肉眼看不見的“雕刻刀”,在真空環境中將金屬字寫在光刻膠上,對應位置的光刻膠性質會發生變化;再用化學試劑洗去改性部分的膠,一片“鏤空”的光刻膠模具就做好了;接下來便是將金屬“填”進鏤空位置,使之“長”在晶片表面;最后再用化學試劑將所有光刻膠清洗干凈,去除廢料后只留下金屬字。
可見,光刻膠是微納加工過程中非常關鍵的材料。所以有人說,中國要制造芯片,光有光刻機還不夠,還得打破國外對“光刻膠”的壟斷。
但這樣的“光刻膠”有局限性。
“在樣品上涂抹光刻膠,這是傳統光刻加工的第一步。這個動作有點像攤雞蛋餅,如果鐵板不平整,餅就攤不好。同時,被抹膠的地方,面積不能太小,否則膠不容易攤開攤勻;材質不能過脆,否則容易破裂。”仇旻實驗室助理研究員趙鼎說。
那么,把光刻膠變成水冰呢?零下140度左右的真空環境,能讓水蒸氣凝華成無定形冰。
“我們把樣品放入真空設備后,先給樣品降溫再注入水蒸氣,水蒸氣就會在樣品上凝華成薄薄的冰層。”趙鼎說,光刻膠之所短恰恰是水之所長。“無常形”的水蒸氣可以包裹任意形狀的表面,哪怕是極小的樣品也沒有問題;水蒸氣的輕若無物,也使得在脆弱材料上加工變成可能。對應“光刻膠”,他們給這層水冰起名“冰膠”,給冰膠參與的電子束光刻技術起名“冰刻”。
實際上,一旦將光刻膠換成了冰膠,還能夠極大地簡化加工流程。
“當電子束打在冰層上,被打到的冰‘自行消失’,因為電子束將水分解氣化,這樣就能直接雕刻出冰模板,不需要像傳統光刻那樣,用化學試劑清洗一遍形成模具,從而規避了洗膠帶來的污染,以及難以洗凈的光刻膠殘留導致良品率低等問題”,趙鼎解釋說。
同樣道理,“光刻”的最后一步,需要再次用化學試劑洗膠,而“冰刻”只需要讓冰融化或升華成水蒸氣即可,仿佛這層冰膠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原料進、成品出”短短六個字,形象地描繪出他們為冰刻2.0制定的遠大目標——一進一出,送進去的是原材料,拿出來的是成品器件。仇旻說,從本質上講,“冰刻”仍屬于電子束光刻。但它作為一種綠色且“溫和”的加工手段,尤其適用于非平面襯底或者易損柔性材料,甚至生物材料。
復旦大學物理系主任、超構材料與超構表面專家周磊教授表示,這項工作對于研發集成度更高、功能性更強的光電器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冰刻’可以將光學前沿的超構表面與已經廣泛應用的光纖有機結合,既給前者找到了合適的落地平臺,又讓后者煥發了新的生機。”
痛并快樂著的寂寞“舞者”
這是一群寂寞的“冰上舞者”。仇旻團隊已在“冰刻”這塊試驗田深耕了8年。
最初,他了解到哈佛大學的一支研究團隊演示了面向生命科學領域的“冰刻”加工雛形,這給了他靈感,讓他看到了這項技術在微納加工領域的巨大潛力。
這是一個無人區。從瑞典皇家工學院回國后,仇旻與招收的第一批博士研究生之一趙鼎,一起來挑戰這個課題。“不做康莊大道上的跟隨者,而是獨辟蹊徑闖出一條新路,我想這是多數科研工作者更愿意做出的選擇。”趙鼎說。
“冰刻”原理簡單明了,但儀器的實現則異常艱辛。團隊需要對原有的電子束光刻設備進行大量改造。趙鼎為之奮斗了5年。“很多工作都是從零開始,比如注入水蒸氣,說起來很簡單,實際上經過了一次次實驗,溫度要多低、注入口和樣品的距離要多遠、注入量和速率要多大……都得一一驗證。”
趙鼎畢業之后,師弟洪宇接力,為冰刻系統的研發繪制了幾十稿設計圖紙。因為沒有現成的可以購買,多數情況下必須自己動手,他惡補了很多真空技術和熱學方面的知識。而今,在國外完成兩年博士后研究之后,趙鼎又回到仇旻實驗室,繼續這場“冰刻”長跑。
事實上,全世界做冰刻的實驗室,目前滿打滿算只有兩個,一個在中國,一個在丹麥。顯然,這不是一個熱門的研究方向,且研發周期很長,想在這個課題上很快發文章并獲得高引用很難。
“但這是一項令人激動的新技術。”仇旻說,“這樣的探索,有可能帶來很大的突破,也有可能什么都沒有,但這正是基礎研究的意義和樂趣所在。”而當我們把視角放大到中國制造的背景下,在從制造業大國向制造業強國的轉變中,對以微納加工為代表的超精密加工的探索和創新,正是中國制造指向的未來。
在最新發表的文章結尾,仇旻團隊用一種非??苹玫姆绞秸雇?ldquo;冰刻”的未來——毫無疑問,未來圍繞“冰刻”的研究,將聚焦于那些傳統“光刻”能力無法企及的領域。受益于水這種物質得天獨厚的生物相容性,在生物樣本上“冰刻”光子波導或電子電路有望得以實現。而這將史無前例地提高人為干預生物樣本的能力,同時開辟出全新的學科交叉和研究方向。
責任編輯:hnmd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