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微塵故事：那些逍遙的、保守的和被套牢的

作者| 黃鵬

(資料圖片)

封面來源| 螞蟻集團官網(wǎng)

靴子落地，手握螞蟻期權的人們再一次聽到了財務自由夢降臨的聲音。

7 月 7 日，螞蟻集團收到一張 71.23 億元的罰單。次日，螞蟻集團開啟回購，員工所持有的 SER（Share Economic Interest，經(jīng)濟收益權，與期權類似。為易于表述和理解，以下簡稱螞蟻期權）最新價格為 115 元，相較 2019 年初的公允價 195 元，下跌了約 40%。

螞蟻曾是阿里集團最有想象力的獨角獸業(yè)務，IPO 叫停后的 3 年時間里，螞蟻員工如同坐上了過山車。有人為螞蟻期權放棄了阿里集團的股票，有人提前套現(xiàn)離場，更多的人，始終捏著這筆遲遲無法兌現(xiàn)的紙面財富。

一位司齡近 10 年的螞蟻員工告訴雪豹財經(jīng)社：" 拿著螞蟻期權，就像是一場修行。"

逍遙派：手里一股都沒了

在微信群里看到老同事發(fā)來的消息，常寧（化名）回了個苦笑的表情。曾是同事們調侃對象的他，意外地成了幸運兒。

2020 年 10 月 16 日，螞蟻宣布上市的前 4 天，常寧提出離職，這意味著他必須將期權賣給公司，無法享受上市后的溢價。得知上市消息后，常寧想收回辭呈，卻被主管和 HR 拒絕。

" 他們覺得這么做太不嚴肅了，我當時干得也不太開心，公司人越來越多，早期打拼的氛圍沒有了。我想了想，自己的阿里股票也不少，螞蟻這點肉咬咬牙就放棄了。" 常寧最終同意公司以每股 195 元的價格回購了他的期權。他覺得自己虧大了。當時，員工們普遍認為螞蟻上市后，股價至少能飆到 300 元。

常寧 2008 年入職淘寶，當時支付寶已經(jīng) 4 歲了。2012 年，公司向員工 " 普發(fā) " 了一次螞蟻期權，常寧拿到了兩萬股。" 當時淘寶和支付寶的員工都在黃龍國際辦公，早期支付寶和淘寶的業(yè)務高度綁定，可以說沒有淘寶就沒有支付寶。"

2014 年，螞蟻金服從阿里集團拆分出來，次年 7 月宣布完成 A 輪融資，估值超過 450 億美元。

" 從那時開始，大家就認為螞蟻上市只是時間問題，如果不等著錢用，期權捂著就好。"

2020 年 10 月 20 日，螞蟻金融服務集團宣布啟動 IPO，將同時在港股和科創(chuàng)板上市。這家全球最大的獨角獸企業(yè)估值 3 萬億元人民幣，在 A 股發(fā)行價為 68.8 元。這意味著每股螞蟻期權對應價值接近 400 元（每單位 SER 對應 5.58 股）。

常寧聽前同事說，官宣第二天，Z 空間（螞蟻金服的總部所在地）門口已經(jīng)有房地產和豪車的中介們來拉生意。他承認，當時心里有一點失落。

反轉在 14 天后到來。

當年 11 月 4 日，上海證券交易所發(fā)布決定，暫緩螞蟻（杭州）金融信息服務有限公司在科創(chuàng)板上市。香港聯(lián)交所也表示，暫緩螞蟻集團在 H 股上市。

聽到這個消息時，常寧正在外地度假，晚上回酒店就看到群里一堆人 " 艾特 " 他，說他走了狗屎運。雖然他手里一股都沒了，但看到消息，還是 " 差點心跳停止 "。

離開阿里后，常寧算是實現(xiàn)了財務 " 半自由 " ——家里的錢至少撐到孩子上完大學沒什么問題。如今，他在杭州一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做合伙人兼后端工程師，年過四十仍在敲代碼。

" 我還是喜歡干活兒，早期的阿里人都是干出來的，合伙人讓我做 CTO，我說還是算了。最近跟老同事聚會，我還說，螞蟻期權就當是筆意外之財吧，畢竟我沒有在螞蟻工作過一天。"

保守派：市場不會永遠瘋狂

" 走吧，來一波財富二次升級。" 陳途（化名）被一位 "P9 大佬 "（阿里集團資深專家職級）這樣鼓動。

那是在 2016 年，支付寶 " 咻紅包，傳福氣 " 活動登上了春晚。擔任淘寶某個大類目的運營負責人的陳途回老家過春節(jié)時，發(fā)現(xiàn)親戚們都開始用支付寶。淘寶內部也掀起了一股轉崗潮，很多人想去螞蟻吃下一波 IPO 紅利。

陳途回家想了一晚，第二天就答應了。" 淘寶的市場競爭逐漸激烈，電商已經(jīng)沒有早先那么好做了。螞蟻，金融科技概念，集團寄予厚望的項目，我們都覺得穩(wěn)了。"

跟隨阿里成長起來的不少老員工有一種感慨，覺得自己太保守了，很多人早早拋掉了阿里的股票。他們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

公司上市前，陳途和身邊同事對股價的心理價位是 60 美元，" 對應的市值是一萬億人民幣，我們覺得再高也高不過這個數(shù)了 "。

2014 年 9 月 20 日，阿里在美股上市，首日開盤價便達到了 92.7 美元，并于兩年后開始起飛。2020 年 10 月 27 日，阿里股價達到史上最高點 319.66 美元，市值 8250 億美元（約合人民幣 5.53 萬億元）。

陳途在 2016 年 " 下車 "，以 102 美元的價格把已歸屬的股票全部賣了，拿到現(xiàn)金后還了杭州的房貸，在老家給父母買了一套大房子，剩下的錢就在美股買了點納斯達克指數(shù)基金。事后回想起來，自稱在理財方面相當保守的陳途總覺得可惜。" 大家其實沒見過什么大世面，對資本市場認識不足。"

基于這樣的經(jīng)驗，陳途相信自己人生的下一次機會在螞蟻。

加入螞蟻后的 3 年里，陳途一直認為自己在做一件改變世界的事。他去海外旅游時，發(fā)現(xiàn)支付寶在越來越多的國家落地。這讓他很興奮，" 吹過的牛又要成為現(xiàn)實 "。

3 年時間里，陳途漸漸發(fā)現(xiàn)，金融和電商不太一樣，是一個伴隨著爭議的業(yè)務。但他當時覺得這些爭議沒什么，至少上市不會有太大問題。2016 年以后，螞蟻在香港、上海等地招攬了許多金融界的高 P，他覺得 " 這些人應該不會看錯 "。

更何況，陳途聽老阿里人說過，淘寶剛出來時爭議也很大，最后還是被認可了。但現(xiàn)在想起來，他才意識到，" 螞蟻面對的壓力比當年淘寶大太多了，2018 年部分業(yè)務就開始進行整改 "。

2020 年，螞蟻 IPO 被叫停，陳途的家庭也發(fā)生了一些變故。他在次年離開了螞蟻，并保留了已歸屬的期權。

最近，陳途在朋友圈轉發(fā)了螞蟻被罰款的新聞。他最近在看《大衰退》：" 說到底，我們曾經(jīng)是幸運兒，以為永遠會這么幸運下去，但資本市場不會永遠那么瘋狂。"

套牢派：不再關心上市

杭州拱墅區(qū)的那套大平層，在曹松（化名）家是不能提起的話題。

2019 年，曹松以 850 萬元的價格買下了一套 4 室 2 廳的大房子，家人不同意，認為買兩室一廳的普通戶型就可以。但曹松相信杭州房價還會繼續(xù)漲，堅持 " 一步到位 "，他從一個做生意的親戚那里借了 80 萬元，湊夠了首付。

雖然是 90 后，但曹松趕上了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最后一波財富紅利。他是 985 高校計算機系畢業(yè)，2017 年加入螞蟻金服，手里有 5 萬股螞蟻期權（含未歸屬部分）。買房前，同事幫他算了一筆賬，如果螞蟻上市，扣除行權價，他大概能拿到稅前 1000 萬元。

他堅信，" 想翻身就要加杠桿 "。

這還不是最瘋狂的。曹松聽說，2019 年有高 P 加杠桿去買武林壹號的房子。武林壹號位于杭州市中心武林廣場北側，以 3 室 2 廳以上的大戶型為主，均價在 1000 萬元以上。

每月 3.6 萬元的房貸讓曹松壓力有些大，他曾經(jīng)打算在內網(wǎng)轉讓一部分期權，但被同事勸住了。" 當時想，最多再忍 3 年，就能上岸。"

2020 年，螞蟻 IPO 被叫停后，曹松明顯感受到公司在悄悄發(fā)生變化，各種合規(guī)培訓越來越多，隔三岔五有考試。" 其實就是兩件事，去阿里化和業(yè)務合規(guī)。" 大約從 2022 年 10 月起，螞蟻集團的員工無法再訪問阿里巴巴員工內網(wǎng) " 阿里味 "，螞蟻和阿里集團的轉崗也停止了。

2023 年 1 月 7 日，螞蟻集團發(fā)布公告，稱集團相關管理層成員不再擔任阿里巴巴合伙人，" 進一步提升公司治理的透明度和有效性，強化與股東阿里巴巴集團的隔離 "。

漫長的等待過程中，曹松的現(xiàn)金流開始出現(xiàn)問題。親戚的生意在疫情期間倒閉了，催他快點還錢，他自己炒比特幣也虧了一些錢。跟妻子長談之后，他決定面對現(xiàn)實。

2022 年，曹松賣掉了大平層，如果算上稅費和利息，足足虧了 50 萬元。女兒再過 3 年就要上小學，他用這筆錢在余杭區(qū)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學區(qū)房。" 本來打算送她去國際學校，現(xiàn)在想想算了吧。"

曹松覺得，選擇大于努力，自己沒有趕上好時候——電商那一波紅利沒趕上，買房時房價已經(jīng)起來了。他手里的螞蟻期權只收到了兩次分紅，" 今年是每股 SER 分紅 6.51 元，比之前要高了近兩倍，但這點錢不夠干什么的 "。

有段時間，他精神狀態(tài)不好，經(jīng)常莫名其妙地對家人發(fā)火。他甚至覺得自己得了 " 輕度抑郁癥 "，每天早上到公司打開電腦，什么都不想干。" 之前的生活都是按照很高的預期來設計的，現(xiàn)在被套得死死的。"

他想換一換環(huán)境，最近去面試了抖音和網(wǎng)易，但都沒有拿到 offer。

有一次在樓下餐廳吃面時，曹松聽到有人談起螞蟻上市的話題，" 說最快也要到兩年以后 "。按照目前 A 股上市要求，主板上市公司實控人在 IPO 前 3 年內不得有變更，科創(chuàng)板要求為兩年。他吃完面站起身就走了，不再關心這個問題。" 我佛了，身體好，家庭和睦就可以了。"

得知螞蟻被罰款的消息時，他還在加班，周圍的同事都很平靜。" 算是靴子落地了吧，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野蠻生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