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洪水后的第十天：他們坐在廢書和淤泥上清理重建

" 十幾年的努力奮斗被沖的一干二凈。"

八月十日，距離全國最大的圖書物流倉儲基地下屬涿州園區被淹已經過去十天。這也是書商張曉紅清理庫房的第四天。面對滿地的廢書，張曉紅說出了上面的話。

【資料圖】

這十天對于涿州的書商們來說是短暫又漫長的十天。洪水退去，滿目狼藉，近百家書商，幾十年的心血毀于一旦。這兩日，有的書商終于可以進入書庫清點受損書籍，有的書商開始啟動轉移工作。

7 月 27 日起，京津冀遭遇了幾十年未見的持續性強降雨，涿州、廊坊、天津武清等多地受災。而河流交匯處的涿州碼頭鎮成為重災區。

這里也是我國圖書行業的庫房重鎮，聚集了數百家圖書出版機構的倉庫，是中國圖書館配市場的大本營，館配商（圖書館為提高工作效率、降低工作成本、提高館藏質量，通過招標或其他方式而確定的圖書供應商）的倉庫幾乎都位于此。全國各地的不少書籍均來自這里。

當暴雨襲來時，涿州數百家圖書倉庫被淹，損失金額超億元。而災后重建是一個巨大的工程，比受災時甚至需要耗費更多的人力和資金。缺人、沒水沒電已經成為災后的第一道難題。

幾十年積累毀于一旦

涿州碼頭鎮涿仝村距離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園 6 公里，有數百家大大小小的書庫庫房。張曉紅的庫房就在這里。

" 抱歉，現在很忙，已經開始災后重建工作。損失很嚴重，幾乎一無所有。" 這是聯系到張曉紅時，她說的第一句話。

8 月 1 日洪水來臨時，張曉紅和家人正在涿仝村察看倉庫，沒來得及撤出。" 當時以為是暴雨，暴雨的時候我們都會看倉庫，收到預警的時候已經晚了，水已經來了。當時手機有電沒有信號，就是一塊磚。"

她和家人被困倉庫里面整整 3 天，沒水、沒電、沒信號。外面親人急的團團轉，找到京東派送小哥和所有能找到人幫忙聯系。提到被困的三天的經歷，張曉紅表示，幸好當時庫房有存糧，無聊時我們相互給對方讀書，苦中作樂。

8 月 3 號，張曉紅和家人被民兵解救。坐著救生船，在搜救其他人員時，張曉紅看到重重廢舊門板被大水輕輕托起，周圍有的庫房被直接淹沒。

獲救后，她感謝了民兵和同行。她表示，" 從頭再來，真的非常理解為什么有的人在災難面前舍不得走，等待災后重建。"

8 月 4 日，當她再進入庫房時，看著癱倒的貨架，她不敢再往里走，" 本來自我安慰貨架很高，應該能剩下一些。到了以后不敢往深處走，不敢看。這次讓我見識到水的力量，不是人類可以阻止的，只有叉車才能搬動的貨物，水輕而易舉的托起，貨架可以輕輕折斷。十幾年的積累一瞬間就沒有了，很多書絕版了，再也沒有了。" 她說道。

8 月 7 日，庫房退水后，張曉紅著手清理庫房。庫房空氣中可以聞到腐爛的味道，泥漿包裹其中。

當天她當時在自己的社交平臺中說道，" 塑封的書也怕水，加上悶熱，鼓成了小包子，打包好的 50 本書平常 20 公斤左右，現在 40 公斤了。最頂層的書完好無損，但是種類不多。"

8 月 10 日是張曉紅清理庫房的第四天。

" 只清理了冰山一角，連十分之一都不到，書泡水了，手拿不住，第一天清理，手回彎都疼，一次也就拿一兩本，累了直接坐在廢書上 "，張曉紅對鈦媒體 APP 說道。

" 我現在是 6 個月孕婦，心急如焚，家里老人知道了都來幫忙，人太多，庫房也下不去腳。"

算上老人幫忙，一共有六七個人正在張曉紅的庫房中清理。不過，" 想找到更多的人幫忙也找不到了，臨時工都漲價了，平時 100 元一天，現在 300 元一天。" 張曉紅對鈦媒體 APP 表示。

日常，張曉紅的會從書庫將書發往全國各地的圖書館、圖書店、單位閱覽室。但現在這些書已經全部成為廢品。據張曉紅表示，這次損失了 60 萬冊書，損失金額大約 500 萬元上下。而像她這樣的鋼架結構圖書書庫沒有水火險的。

"（庫房）需要投資很多人力、物力才能清理出來，一個月未必清理好。清理過后才能再找貨源上架。估計最快 1 個月可以正常工作，但是恢復到曾經，不知道需要幾年了。" 張曉紅對鈦媒體 APP 說道。

多年來，資金滾來滾去，包括打包機、貨車、電腦、打印機、書架等在內的各種設備、積攢的各種圖書，張曉紅的圖書總資產已將接近五六百萬元，這次洪水之后，已經毀去七七八八。

" 現在您給我們這么多錢，也拿不到這么多貨了。這些都是慢慢積累下來的。現在一次性拿出這么多錢進貨，也不可能了。" 張曉紅很無奈地表示。

而所有的浸泡過的書只有一個去處，就是賣給造紙廠 " 化漿 "，就相當于廢品價格一樣。

" 賣廢品都難。大家加在一起損失的太多了，賣不上價格。現在（造紙廠）給出的價格才 300 一噸。正常廢紙，沒有濕水的價格，都會在 1900 一噸左右。但是不賣的話，要把這些書都曬干了賣，沒有時間、精力和場地，捂著就爛了，還會發霉、發臭。"

即便困難，張曉紅依然表示，" 我們白手起家，負債前行，但會堅持下去，不會被困難打倒，并且保證我這里泡水的書籍不會流入市場。"

對于圖書加油包，她沒想過，她表示，" 賺錢都不容易，不想讓大家買到不喜歡的書 "。

這次受災后，張曉紅正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做圖書，客戶都還在，但是又沒有那么大的資金量了，" 我最需要資金，所有家當都在里面了，希望能得到國家相應的賠償，盡快通水通電 "。

從 7 月 31 日起，相關地區受洪災影響已經停水停電，目前還沒有完全恢復。

而倉庫一年租金 12 萬元，張曉紅也只能到期續租時再和房東溝通能不能減免一些了。

嚴重缺人、缺水、缺電

于惠平、鄭利強的步印童書館也沒能幸免于難。步印童書館的圖書倉庫位于此次洪水重災區的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園區內。

" 兩個倉庫，共有 3400 多平米被淹，庫存洋碼系統顯示 7000 萬，具體受損程度要等清理出來才能知道。目測應該超過一般以上了。" 步印童書館的庫房總管鄭瑞對鈦媒體 APP 說道。

而由于各種原因，步印童書館的倉庫也沒有上保險。此次損失對他們來說是巨大的。

步印童書館創始人于惠平、鄭利強在社交媒體表示，庫房受災是步印創立以來遭受的最大打擊，" 我們的損失不僅是金錢，我們無法承受的是一本本像孩子一樣親手培育、打磨上市的圖書，一夜之間被洪水變為成為爛紙。"

于惠平表示，" 得知淹水的消息起，我們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可真的見到一片狼藉，在泥濘中面目全非的愛書，我的大腦還是宕機了。看到這些被洪水泡發了的褶皺的、被污漬侵蝕了的，被泥濘玷污了的心血圖書，看著這一地狼藉、滿目瘡痍，我再一次哽咽淚目了。"

之前，由于庫區水位太高，步印童書館并沒有展開清理工作。8 月 9 日，鄭瑞及相關工作人員才第一次穿著涉水服進入庫區。8 月 10 日，庫區水抽干之后，步印童書館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清理。

鄭瑞告訴鈦媒體 APP，清理工作至少需要一周時間。保守估計恢復正常運營需要大約一個月時間。

" 現在主要就是缺人，人員只要夠了，清理起來很快的。我那天來庫房的時候，當時看見有一些志愿者，但是志愿者的人員也是有限的，我們能不能搶到，就不知道了。我們的庫區很大，大概有一百多家書商，需要的人員很多。" 鄭瑞對鈦媒體 APP 說道。

更為關鍵的是，庫區現在沒水沒電，無法好好清理倉庫，" 沒水沒辦法拖地，各種設備也不能使用，很難受。只能大面上清理出一條能出貨的道。"

據鄭瑞表示，清理只是第一步。

" 第二是重新再篩選，重新再質檢一批，然后看是把留存下來的圖書轉移到別的地方先保存，還是直接是轉移到印廠或者是可用的庫房。第三就是要把這些書晾曬，晾完最后的結果就是應該就是‘化漿’了。因為別的渠道這些書已經沒辦法使用。" 鄭瑞對鈦媒體 APP 表示。

" 化漿 " 其實就相當于賣廢品給合作的印刷廠。實際上的價格跟廢品價格無異。

同時，步印童書館在尋找新的備用倉儲場地。

" 整體先轉移，現在室內濕度較大，完好的圖書長期擱在里面，也會受損。第一時間要把這些書轉移到干燥的地區保存。完全清理之后才能正常歸入發貨。清理之后還需要做消殺、質檢，后續的東西很復雜。" 鄭瑞告訴鈦媒體 APP，" 我們有一些臨時周轉的倉庫，短時間先用，再看這邊的發展情況。如果好幾個月還不能正常使用，我們會考慮搬家。"

鄭瑞后續一段時間都將圍繞進場清理、安排人員、搶救圖書、檢查圖書、安排車輛等工作進行。

談起洪水來臨時，鄭瑞對鈦媒體 APP 說道，" 沒有想到災難來臨得那么快。在這個庫房已經待了五年，做夢都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之前沒有任何預警。"

作為一家專做圖書出版的公司，步印發貨的渠道很多，包括網站、書店等，流動性較強。倉庫被淹后，步印童書館緊急安排多部圖書加印，對于印制完畢還沒有發往倉庫的圖書，尋找云倉銜接應急發貨，同時還在尋找新的備用庫房。

而創始人于惠平、鄭利強熬夜從 142 個品種中精心挑選出書籍加入 " 洪災加油包 " 中。他們說，" 我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兩面，災難，有時候也是一種成全，讓我們明白自己身上的使命。"

上百家書庫受損

張曉紅和鄭瑞的經歷不是個例。他們均對鈦媒體 APP 表示，" 受災的上百家肯定有了 "。

公開信息顯示，鄭瑞所在的西南物流涿州園占地面積 400 畝，近百家出版社、出版商及中盤的庫房匯集此處及周邊地區。2018 年的統計數據，西南物流中心及周邊倉庫的年發貨碼洋超 100 億元。

為什么書商們不約而同的選擇涿州？張曉紅和鄭瑞告訴鈦媒體 APP，" 我們這一行就相當于一個市場，需要抱團。"

2017 年前后，受非首都功能紓解政策影響，原來集聚在北京豐臺區西南物流中心和朝陽區的甜水園圖書批發市場的的圖書倉庫及印刷廠陸續向河北外遷。

北京西南物流中心擁有 1200 余畝園區，包括豐臺園、房山園和涿州園。而位于涿州的北京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園是北京西南物流中心下屬三大園區之一。

園區西北方向 4 公里，可上京港澳高速，東南方向 4 公里可進入良常路。兩條路線都可以在北進約 15 公里后接入北京南六環。

緊鄰北京的地理位置使得大量外遷的圖書企業選擇在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園落戶。而圖書行業是一個非常聚集的行業。越來越多的圖書企業聚集在這里。

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園屬于涿州市碼頭鎮，也是此次受災最為嚴重和危險的區域之一。此次張曉紅的書庫雖然沒有在西南物流中心涿州園內，但也位于其距離不遠的碼頭鎮涿仝村內。

" 我們這（庫區）是一個大蓄水池，從洪水到現在已經過去是一個多禮拜了，還沒完全恢復。我們這個區域是重災區，其他的地區其實還好，交通、出行已經沒有問題。" 鄭瑞對鈦媒體 APP 說道。

據他表示，2017 年，之前大家都在北京大興地區，后來國家整體搬遷。涿州離北京相對來說比較近，大家又喜歡抱團，物流基礎設施發達，地理因素、物流服務多種原因，讓大家都集中在這個位置。

目前社會各界支援涿州書庫的行動已經展開。

為了幫助受災圖書商家降低損失、盡快恢復經營，京東推出了 " 加油涿州書庫 " 專場售書活動。同時，京東物流推出針對涿州受災圖書商家的專項物流扶持舉措，開放位于廊坊、石家莊以及北京等周邊區域 10 多個倉庫的 5 萬多平米倉儲資源，便于商家快速就近轉倉、分倉，并為受災商家減免相關費用。

拼多多也推出專場活動，上線中圖網、時代華語、六彩云端等多家店鋪的 " 加油包 "。除了專場活動，拼多多還為受災書商提供流量傾斜、直播帶貨、免除傭金等幫持舉措。

菜鳥則聯合淘寶對涿州受災出版社、圖書公司等提供物流支持，為需要轉運圖書的商家提供分倉轉倉服務。目前菜鳥已在離涿州最近的倉庫開設 " 圖書應急專倉 "，開放超 5000 平米的場地并協調運力，協助受災商家將未泡水的圖書轉倉并快速發貨。同時對受災地區的商家上線淘寶天貓物流發貨免責條款。

8 月 9 日，中圖網創始人黃平告訴鈦媒體 APP，中圖網也開始清淤。8 月 10 日，黃平在朋友圈發布了需要鏟車、挖機的信息，隨后表示有收泡水書的造紙廠提供鏟車，可以連產代賣一并處理。

洪水已經過去，但更為艱難的重建才剛剛開始。

（本文首發鈦媒體 APP，作者｜楊秀娟，編輯｜房煜）